大明的市井生活并不忙碌。
尤其是在这么一个杂货铺子做学徒小工,假如掌柜的不苛待,同仁们关系和睦,也不去惹是生非,其实市井生活平静而沉闷;更进一步,假如不去想城外已是处处烽火,河南、河北无数百姓辗转哀号,那么……生活仿佛与嘉靖、万历、天启年间相似,以至于在本地人们看来,以后的生活也会是这样,平静、枯燥、困窘、晦暗、漫长的看不到头……大明朝已经开国二百余载,它理所当然的会继续存在下去,就像太阳每日升起、落下一样。
赵山把起床时间提前,起来后跑步到南城墙演武场,打几套军体拳,做完运动回去吃早饭;上午是主要工作时间,由于杂货铺事务很少,通常很快就能忙完;下午是铺子伙计的闲暇时光,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:施管事会去茶馆,李顺找同乡耍钱博戏,老仆坐在门口打瞌睡。他会来到米市巷的“三愚斋”,打扫店铺,搬搬东西,活干完后就坐下看书。
生活规律而平静。
十一月初五下午,赵山到“三愚斋”后,发现三愚先生和老仆不在店内,经常来的那几个士子也不在。
这其实并不奇怪,因为老头家里其实不缺这几个钱,开书店主要为了打发时间,而那些士子到这来,则是慕“三愚先生”之名来此温习功课,兼之求解答疑,家长们会按月给钱。他们有时会待在家中闭门读书,有人还在城内书院中求学,各人情况不一,不可一概而论。
他抬眼一看,只有两个人在,都有秀才功名。富家子模样的上舍名叫李大志,字子鸣,商户人家,人很聪明,据说家里有人在扬州做生意;他有往南方跑路的打算,一直想和他套套近乎,可惜人家不爱搭理他;不过想想也能理解,这位李大舍此时身著赤红大树梅杨缎绸袍,头戴新貂鼠帽套,光这套衣服,没有五十两下不来!是他目前全部家产总和的几十倍……换了他,他也要得瑟得瑟!
另一人名叫方志奇,此人系外地人,来此寄宿求学,家境贫寒至极,一身土布长衫打了好几个补丁,面有菜色。他人穷,志可不短,性格更加高傲,从不与他说话,走过他身边的时候,通常是头一昂,袖子一甩,施施然过去。
大明即将走向终点,可是在大明朝廷影响力所及的地方,依然维持着巨大的惯性,在很多人心里,不同阶层之间的区别仿佛一条鸿沟,深不见底,不可逾越。
赵山也不买他们帐,进去后不说话,先把地打扫一遍,然后找块抹布擦拭桌椅、柜台、门面,活不多,对他来说很轻松,却冲抵了他在此看书的花费。他能看出来,这是三愚先生存心照顾他,等于免了他看书的钱。别看这老头整天板着脸,其实人不错。
刚翻开书,只见门口倩影一闪,两个姑娘一前一后,飘然走进书店。
他赶忙站起来,这种情况此前也遇到过,一般是谁在店内谁招呼客人,现在就三个人,李大舍趴在桌上睡觉,方秀才一向是“两耳不闻窗外事,一心只读圣贤”,指望不上他们,索性自己出马。
“两位姑娘买什么书?”他拿出后世小老板的派头,笑容可掬,露出标准的六颗牙齿,一脸和气。
只听“扑哧”一声,后面那个女孩猛然笑了出来,似乎觉得不雅观,立即捂住了嘴。赵山来此日久,能看出来后面梳着羊角小辫的女孩是丫鬟,前面这位一脸冷淡的瘦削女子才是话事人;她身材甚高,着白绫顾绣洒线连丝裙,高底紫缎弓鞋,搭一件貂皮制的坐莽披肩,有个名号叫做“昭君卧兔”;面容平淡,气质沉静,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;这女子仿佛没听到问话似的,乌溜溜的大眼睛在他脸上淡淡扫了一下,便转头向里走去。
“喂,姑娘买什么书?”赵山一脸莫名其妙,跟在后面又问了一句。
“学生方志奇,见过韩家小姐。”就在这时,那方秀才站起来,恭恭敬敬施了一礼。
“哦,韩家姐姐,小弟有礼啦!”李大舍揉揉眼睛,几步走上前来施礼,白胖的脸上,两只小眼睛泽泽生辉。
这女子“嗯”了一声,淡淡点点头,然后自顾坐在柜台后,随手摸了本书看起来,竟没有理会他们。
赵山一脑门黑线,知道这是三愚先生的家眷,心说你又不是哑巴,搞得一脸酷像干毛啊?不过,他连丫鬟也得罪不起,更别说韩家小姐啦!坐下后,闷着头开始读书,那丫鬟在室内走来走去,脚步细碎几不可闻,室内一片宁静,只听见书页翻过的“沙沙”声。李大舍却没有了任何睡意,正襟危坐读一本经史类集注,不过眼睛直往门边瞟去,不知道心思飞哪去啦?
不一会儿,门口脚步声响起,三愚先生和一紫衫老者结伴进门,两人轻袍缓带,一路说笑着走来。
“阿爷来啦!”韩小姐起身行礼;他这才明白,原来是老头的孙女。
“你们今日好运气,”三愚先生气色颇好,“呵呵”笑着,命李大舍从里间拿出棋盘、棋子,摆好矮几、椅子,“老夫与莫山兄手谈一番,小辈们且观棋!”谈笑片刻,便与那紫袍老者坐下来对弈。
看起来这愚翁出去一趟,是拉人下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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