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一月中旬的一个下午,赵山忙完铺子杂事,辞别施管事后便去“三愚斋”看书。
到门口后,发现韩小姐正与三愚先生谈话,话里话外的意思也很明显,就是天气冷了,要老头在家待着,别经常往书店跑。他搬东西去过老头家宅子,只是没进大门,宅子在东门外的外城平民区,看起来很简朴。
恭谨地行礼后,他走了进去。
在书架上摸索一番,居然找到一本潘季驯所著的《河防一览》。潘季驯是明末著名的治河专家,也是明代治河对后世影响的人物之一,史册留名的人物。他如获至宝,捧着书走到门槛角落,这位置好,不碍别人事,光线也好。
说起来,他专找治运治河方面的书看,一方面是三愚先生此类藏书甚丰,另一方面则是大明缺乏地理类书籍,偶尔有,也没有比例尺,数据更是经常错得离谱。他是打算跑路的人,对大明此时山川、河流、地理方面的知识急需恶补,看起书来饥不择食。
老潘这本书写得极好,不仅仅涉及水利、河工,很多河流的概况、水文、流域、水土、季节水位等等都有详细说明,甚至还有具体的通行能力数据,简直可以直接拿去行军打仗啦!
“愚翁,当日一别,旬月未见啦!”正看得入迷,却来一客人,一袭青布长袍,石青布腰带,服饰简朴却整洁,身形硕长,气宇轩昂,进门便大笑道,“公大隐隐于市,希今日乃不速之客也。哈哈!”声音嘹亮而爽朗。
“呵呵,半亭老弟!”三愚先生见到此人,便笑着迎客。
“咦!”赵山一看,这不是当日在北城清晏书店见到的年青人吗?当时还帮他说话呢,他忙站起来躬身行礼。
“哦,这位?”那青年脸露疑惑之色;赵山一看,得,看来人家早把他忘了;不由得苦笑一声,叉手行礼后便坐下。
青年也不在意,与三愚先生相谈甚欢。赵山在旁边听着,这年轻人姓周名希,字慎行,号半亭,举人出身,堂堂的“孝廉老爷”;听谈话,此人乃是从山东布政使司某个幕僚位子上辞官,此后便四处游学,看样子就知道是交游广阔之辈。
大明的士人阶层,谈起话来那是海阔天空,指点朝堂,痛骂奸阉,纵论天下大势。
可惜大明朝没几个年头啦!想到这点,赵山看向这俩人的目光中充满同情。
谈性起来后,周半亭话锋一转,提到了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“榆园贼”:“愚翁,学生观这榆贼,虽说眼下为祸不烈,但是起于本朝腹心之地,剿之难灭,恐怕将来又是一个‘闯’、‘献’之势。庙堂众人惟把建奴放在首位,轻忽小患,异日恐成大患矣!”
“剿不灭,那就抚嘛。”三愚先生不以为然地摇摇头,“自本朝太祖起,应对贼寇无非剿、抚二策,眼下榆贼其势尚小,正是妥以招抚之时,可惜庙堂之上焦头烂额,又有何人来抚呢?”
“招抚之策绝不可行。”周半亭说道,“如今朝廷哪来的钱粮去抚?没有钱粮,榆贼招抚之后又成贼,就如那闯、献,忽降忽叛,可谓教训惨痛矣!”
“呵呵……”三愚先生沉着脸,俩人就榆贼到底是剿是抚争论不休。少顷,老头见他听得津津有味,便招招手让他过去。
“赵山,余观你读治水治运甚多,于这榆贼可有良策?”没人帮他说话,随便拉一个吧。
“到底是剿是抚?”周半亭以为他是三愚先生子侄辈,便问道。
“剿和抚都不行!”
“呵呵,莫非你要‘剿抚并用’?”那周半亭满眼的不以为然。
“不,以工代抚。”赵山回答的干脆。
“哦,何解?”这下周半亭起了兴致,连三愚先生也看过来。
“剿是剿不掉的!”他这么说,旁边俩人也不反对,他接着说道,“这抚行不通,是因为两条:其一,贼无信义,抚了又叛,永无止境;其二,招抚要钱,朝廷拿不出钱。”
“以工代抚”和后世惯用的“以工代赈”,其实没有多大区别,无非就是生产自救;所谓的“榆园贼”,就是后世顾准的名著《明末农民起义》提到的“榆园军”,基本都是明末清初山东西南部过不下去的穷苦老百姓,过不下去又不愿意死,那就只能做贼啦!
既然如此,“以工代抚”就具有合理性。“工”是替自己干活,这就有了动力;“工”的目的是搞生产,比如挖渠、建坝、修路,总之能提高生产力;有了生产力,生活稳定下来,贼自然就变成民。
这道理不复杂,古人也有这么干的,赵山细细讲解后,俩人不由得沉思。
“你这‘以工代抚’,那也是要银子的,”三愚先生手抚长须问道,“钱从何来?”
“借!”他回答的干脆,“朝廷没钱,不代表商家没钱嘛,我看这济宁城,有钱的生意人大把!”
“三愚先生,”周半亭精神一震,目光炯炯望着老头,“这‘以工代抚’之策……可行啊!”
“这……”三愚先生沉吟着,看起来信心不足;周半亭却不一样,兴致勃勃地与老头谈起细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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